如雪的记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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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清风阁
雪,对于家住北方的我来说真是太熟悉了,熟悉到不用闭眼就可以想象得到它的模样。
窗外飘落的雪花是那样的轻,飞飞扬扬地在空中卖弄着它那份天真。有人说:雪是冬天里的精灵,它给荒凉的冬季增添了无穷乐趣,增添了独特美景。然而,以前的我根本就体会不到雪的美感和雪中的乐趣。
生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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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军,快到你的生日了,记得一定回家来过啊!”
凤的一个电话,却意外地触动了我对雪的片片记忆。
我感谢电话那端的这份牵念,这种牵挂就像一股春风,能将寒冷的冰河消融。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在内心,观看雪花悄悄融化的过程:六角冰凌慢慢地,慢慢地瘫软下去,水的印记在头脑中一点点扩散;那些看似坚强的骨架一段段地坍塌,最后自己将自己吞没在身体里。可是,雪花又会一次次地飘落,飘落在可恨的冬季,飘落在我寒冷如冬的心里。
正月二十八是我的生日。
我对出生这天根本没有记忆。
最初的记忆是在我七岁那年,我从姥姥家搬回到了家里,回到了自己妈妈身边。一进门,我看到的就是妈妈那冰冷的眼神,如果你在镜头里看到那眼神的话,一定以为那是两个仇人见面时的场景。在我的目光与妈妈的目光对视的瞬间,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,本能地看了姥姥一眼,姥姥在我的肩头拍了拍说:“今天是你七岁的生日,从今后你就回到你妈妈身边了,你大舅要结婚了,姥姥那也没有地方住了。”
后来,从姥姥和妈妈的对话中,我慢慢地了解了我出生的经历。
七年前的那天,随着我一声的啼哭,妈妈昏死在县医院的产房里。那年出奇的冷,从正月二十四就开始下大雪,随着屋外雪花的飘落,我也开始在妈妈的肚子里折腾。
村里的接生婆来了,一直在我家呆了一天一夜,她用尽了平生本事,还是没有将我哄出妈妈的肚子。看着躺在冰凉的炕上虚弱的女儿,姥姥和奶奶在是不是送妈妈去医院的问题上吵了起来。那时的条件都不是很好,但最后奶奶没有办法,还是同意送妈妈去镇上的卫生所。
一辆牛车拉着妈妈和一直抱着女儿头的姥姥行走在一尺深的雪地里,车轱辘碾动着积雪,吱呀吱呀地留下一条深深的车辙。同时,这条车辙也永远留在了我们各自的心里,从我出生的地方开始,一直跟着我的生命在延伸……
牛车好不容易赶到了镇卫生所,大夫却做出了摆手的动作。赶紧去县医院吧,这里没有办法输血。
一行人,又在雪中继续前进。老牛的身上留下了一个个鞭子抽打的痕迹,谁也不能再心疼这头任劳任怨的老牛了,现在它的速度就决定着我和妈妈两条人命的死活。
三天三夜地折腾,妈妈用最后一点力量把我推到了这个世界上。醒过来的妈妈让姥姥把我抱到她跟前。也许就是那时,我刻下了妈妈看我的目光,那目光像寒冷的雪花,像锋利的冰刀将我的心冻僵又刺透。
在我能听懂话的时候,我开始慢慢明白了妈妈那眼神背后的原因:为了我来到这个世上,妈妈差点送了性命,可妈妈却看到她所生出来的我,竟然是嘴上有豁口儿缺陷的孩子,她用生命换来的就是我这样一个“三瓣嘴儿”。
妈妈恨我,而我也在恨她。我恨她看我的眼神,我恨她把我带到这个人世上来。村里的孩子都围着我取笑:“黑驴白蹄,怎么奏地,三瓣子嘴四塄子牙你不似个兔子你似啥?”即使在炎热的夏季,我的心也是冰凉的,仿佛心里永远都在飘着雪,找不到温暖的感觉。只有邻居家的凤常常出来驱赶那些取笑我的孩子,她的脸上永远都是暖阳般的微笑,我常常在心里默默地感激她,感激她给与我的那份温暖。直到现在,我总想用词来形容对凤的那份感激。但是,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,也许,再华丽的词语在善良面前都会是苍白的,像雪花那样的苍白。
从我知道了自己的生日起,我曾经不止一次的盼望在正月再来那么一场大雪,我想找回一些有关自己的记忆。可是,我在正月里始终没有看到妈妈和姥姥所描述的那样大雪。我一直都在想,会不会是她们编出来糊弄我的,妈妈会不会是在为这七年不养我找借口?
在姥姥家时,我每天都听着姥姥找出的千万个理由,在为妈妈不把我带在身边做着解释,但是我一直没有相信。因为,我心里的妈妈是那样的冰冷,比她们描述的那场大雪所带给我的还要冷上千万倍。
凤的善良是令我唯一感到温暖的,她就像是一轮朝阳总能给我带来希望。每天,我一起床就盼望能看到她,哪怕是远远地看上凤一眼,我心里的冰,我心里的雪会融化,融入体内那条流淌的小溪。我一直盼望,这种感觉能伴随我的生命一直流淌下去。
结 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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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岁那年冬天,我一个人踩着雪离开家乡,来到外地打工。
二十岁,凤经过打听,冒着大雪来到了我打工的城市。有人爱夸家乡美,可是,我觉得有凤在身边的异乡更美。这里没有那种同伴歧视的目光,至少我感觉不到那种寒冷如雪的目光,也看不到妈妈那种怀有恨意的眼神。
我和凤相互照顾着对方,相互依靠着对方,而又相互依赖着对方。我们就好像前世注定的缘份。这种缘份从一开始就悄悄地跟随着,从家乡又跟到了异乡。我心里一直在墨守着一份承诺:我一定娶凤为妻。
二十二岁,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,我们终于升华了那种缘分,我们结婚了。婚礼没有仪式,也没有买什么东西,只是将单位的一间宿舍租了下来,两张单人床一并我们就算结婚了。在二十年前,还没有裸婚这个名词。而我和凤的结婚按现在说法,完全符合裸婚了。我们只约了几个不错的工友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,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开始了我们新的生活。我第一次感到雪花不再那么寒冷了。
本来,一开始我没有打算告诉妈妈我结婚的日期。凤劝了我好长时间,我才写信告诉了妈妈。一切都像我预料的一样,妈妈的到来也只是多了一个人参加婚礼罢了,她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留下,也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给凤这个儿媳戴上一件首饰。妈妈就在我们婚礼的第二天又匆匆地回去了。我看到凤在车站送走妈妈时,那失望眼神中寒冷的雪花飘落的影子。
时光流转,转眼就是五年过去了。在这五年里,凤跟着我起早贪黑拼命地干活挣钱,我们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。我们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,这在一个外来打工者来说就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了。虽说,里面的家具都是从旧货市场买来的旧家具,可回来经过我们重新漆了一遍油漆后,摆在屋里还和新的一样。自己的房子,怎么拾掇自己说了算,有了房子就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,在外面干活的心气就更足了,我生命中的冬季渐渐被膨胀着苞芽的柳枝赶走,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婀娜的杨柳,在湖面悄悄垂钓着春天的影子。
北方的初春,雪还总是不愿退场。
那天正月,就在我冒雪从外地赶到家里时,邻居告诉了我一个不幸的消息:凤骑车摔坏身子送进了医院。
我一刻未停地赶到医院,凤已经躺在了手术室。我焦急地看着亮灯的手术室,真恨不得变成一只蚊虫从门缝儿飞进去,我想看看凤被摔成什么样,我想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(当时,凤已经怀孕六个月了)。我脑子里一片混乱,除了焦急,还有悔恨。帽子上的雪花融化的雪水一滴滴地流进我的脖颈里,我已经感觉不到雪水的冰冷了。自己无能,对不起凤。我没有能让凤幸福,一开始就跟着我吃苦受累,现在竟然都拖累到了我们的孩子。我悔恨自己让凤去照看食品店的生意,怀孕的她应该是在家里休息的,我也应该陪伴在她的身边,给她关爱。我一遍一遍的祈祷:老天爷保佑,老天爷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吧!
我感觉此时的时间就好像是停顿了一样,等待已经不能按小时计算,而是以月或年计算了。我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,不,是度时如年。我感觉那墙上的钟表分针每滑过一圈,我的心里都会降下一场雪,一场寒冷无比的雪,雪花凝固了我所有的记忆。
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了,医生告诉我孩子没有能保住,我心里猛地一疼。目光马上又移到凤的身上,还好医生告诉我凤只是受了皮外伤,身体和骨头都没有太大问题。我握住凤的手,喉咙里哽咽不出一个字来,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......
出院时,外面的雪还一点都没有化。车轮碾雪的声音吱呀吱呀地响着,那响声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在我的心上。我恨冬天的雪,我恨空中飘落的看似潇洒的雪花,它们是瘟神,它们从我降生时起就开始和我作对,一直跟我作对,你为什么总和我作对?
姥姥的去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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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,可能真的是我前世的冤家。
又是一个飘雪的冬季,大舅从老家打来电话,说是姥姥病重,想见我。
我何尝不想姥姥呀!
在我一生中,给我温暖最多的就是凤和姥姥了。每次回老家,我总是习惯背着行李到姥姥家。可是,她总是又把我又撵到妈妈那里。还说:你妈妈总在叨唠,军自己在外面多不容易呀!
哼!我才不信呢!
我和凤是赶最快的一趟火车回来的。可大舅院里的喇叭声告诉我们,还是回来晚了。我是跌进那用黑布捧起的灵堂的。用尽我全身所有的力气我哭着:姥姥,你为啥不再看我一眼。
没等我自己听到自己的哭声;没等我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,我已经昏死了过去。
恍惚中,我走到奈何桥边。在桥边,我看到了纷飞的雪花,和站在雪中四处翘盼着我的姥姥,她那焦急而慈祥的面容上,我看到了一道忧愁的泪痕。我急匆匆地伸手去拉姥姥,可我伸出去的手,总也够不着她,姥姥始终和我保持着那段距离,甚至于离我越来越远,姥姥那慈祥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。我急得大声叫她,可张开的嘴里却涌出一种腥热的东西,那用力喷出的液体洒满了整个天空。一时间,天空中飘下的雪花变成了红色,就连地上的雪也被染红了。我用力迈动双腿,可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两腿已经不再听我使唤。我眼睁睁地看着姥姥走上了奈何桥,喝下了孟婆递过来的一碗汤。姥姥真的不管我了,真的离开我了,真的已经忘记我了。把我忘记在这个如血的冬天。
以后,每每到姥姥的忌日,我都要夹起一捆烧纸,到姥姥的坟上坐上半天;看着烧纸将坟茔上的雪慢慢融化,最后渗透到泥土里;姥姥的影子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模糊,相反,经过岁月磨练的我,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了姥姥那种对我对妈妈的爱,那是一种无私的爱。
我珍藏着一件姥姥留给我的东西。那是一件姥姥直到临终才想亲手交给我的东西:一个在我满月时,妈妈买给我的长命锁;妈妈一直不让姥姥告诉我,那是她偷偷地买给我的,她希望我健康幸福,妈妈还是爱我的。当我从大舅手里接过这把长命锁时,我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妈妈,眼里的泪花是那么的晶莹;我看到了凤拿出手绢给妈妈擦拭完眼泪,用手绢将那晶莹的泪珠包裹住。
从此以后,我感觉冬天不再寒冷,我感觉雪花也开始漂亮起来,就像是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玉骨架,支起的一颗颗洁净的心,是那么纯洁、那么祥和,她给人一种心灵的静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