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海川赶集

南竹

    太阳细碎的影子，透过茂密的杨树叶子，斑斑驳驳地洒在赵海川的身上。 
    骑车悠闲地行驶在柏油路上，老赵高兴地两个肉眼泡堆成一条缝，那细迷的小眼，越发显得小了。
    昨天晚上，在县医院实习的二小子给家打来电话，说过几天要带对象回家看看。二小子对象的父亲是县什么局的副局长，母亲在交警大队上班，家里就这麽一个独苗，在县城开出租车。女方父母早答应了，将来小两口结婚了，要在城里给他们买楼房。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。整整一宿，老两口心里就像揣了蜜罐，翻来覆去，愣是没睡上一会儿囫囵觉。
    老赵一辈子啥都好，就是过日子细，有点抠门儿。都退休了，一个月领两千左右的养老金，他硬是闲不住。每天驮着笤帚，赶集上店，做小买卖。常常一分钱能攥出汗来，又特别爱占小便宜。今天早晨，老伴儿让他赶集买菜，准备后天招待没过门的儿媳妇。他把笤帚揽在自行车上，说是卖完货再买菜。老伴生拉硬拽，愣是不让他驮。拗不过老伴儿，只好空了手专门买菜。 
    太阳刚爬出一竿子高，集上已是闹闹嚷嚷，人头攒动了。 
    如今，大集早已从县城迁出，设在西城区的官寨。集市四周用墙围着，显得特别紧凑。院墙外面，摩托车、自行车摆放了黑乎乎一片，管存车的老太太不时给存车的人递着小牌子。大院里，小商小贩们支起五颜六色的遮阳伞，生意摊骤然摆齐。靠墙的一角，高高低低搭起了十多处小棚。里面，卖油条、豆腐脑，水饺、馅饼的小饭馆，早已座无虚席。
    正好是东南风，离老远，老赵就闻到了饭铺飘来的酒香。他用劲吸着这酒香，觉得骨头缝都舒服。别看老赵平时省吃俭用的，可他在酒上，却从不吝啬。每逢赶集，他总是要两个小菜，四平八稳，舒舒服服喝上两口。
    一家削面馆门前，大油合面，揉的油光闪亮的面团搁在面板上。卖主站在锅前，挽了袖子，头顶一个白帽子，麻利的将面团托在左手，右手用削面刀“唰唰”地往沸着的水里削。面片纷纷落在锅里，翻滚着。于是，旁边的胖女人，就用漏勺捞了面，盛在碗里，浇上卤，给顾客往桌子上端。
    “哦呵——老赵，今儿咋这麽清闲，老早就来吃饭啦？”胖女人认识赵海川，老远就招呼他。
    “去，去，一边玩去！”老赵低头踢跑了在他脚底下捡骨头吃的一条小黄狗，捡个僻静地方坐下，把从别处买来的小吃摊在桌子上，摸摸刚刮过的胡子茬，眯着堆成一条缝的小眼，喜滋滋地说：“后天新媳妇来认门口，今天我来买菜。他婶儿，先给我打半斤酒。”
    “你这人可够省的，喝酒，就买这麽点花生米呀？
     不大工夫，胖女人拿来一壶酒，又自作主张的端来一盘炒鸡蛋。老赵倒了一杯酒，喝了一口，夹一口炒鸡蛋，香甜的咀嚼着。
     吃完饭，老赵抹抹嘴巴，拿上买菜用的编织袋，埋头要走。
    “喂，老赵，把前几次赊的饭钱算了吧。一个月开一千多，你又不是没钱。”胖女人边用抹布擦掉桌子上的残汤剩饭，边笑嘻嘻地说。
    “下次吧，今天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”
    “你这人那，有钱也舍不得给。大哥，去年的帐你还没还清呢。”饭店掌柜的接过话茬。
    “不是手头总不宽裕麽。”
    掌柜的知道拗不过他，灵机一动：“这样吧，老赵，你总共欠我五十四元。今天还我，零头儿就给你免了。”
    老赵喜上眉梢，眯着小眼，装腔作势的还要推诿：“这.....”话没说完，钱却已递了过去。
    出饭铺不远，老赵走到一个水果摊前。
    “大爷，买葡萄吗？”一个瘦女人，提着秤，热情的招揽顾客。
    “多少钱一斤？”老赵站在水果案子前，摘一粒搁在嘴里，问道。
    “一块八一斤，买二斤三块。”瘦女人露出一丝不快，瞟老赵一眼，但还是满脸堆笑的说。
   “买四斤，这数，行不？”老赵伸出五个手指头，比划着。
   “那可不行。葡萄是我贩来的，又不是我家长的，这已是最低价了。大爷，你总不能挣我钱吧？”
   “不卖拉倒。”说着，老赵又拿起一串葡萄，装出要走的样子。
   “哎——大爷，好吧，就算我自认倒霉吧。不卖给你，你吃我的葡萄就全赔了。”
   “你可要把秤称准呦，缺一两，我也到工商所去告你。”
   “放心吧，大爷，合不上咱不卖。我常赶集，还从来没人因缺斤少两，找过秤。”
    老赵拿起盛在食品袋里的葡萄，左瞅右看，伸手又要从案子上拿葡萄。
    “大爷，够你秤了，你可不要再拿了。”瘦女人虎着脸，阻拦着。
    “算了吧，再拿你一串，够我秤就不错了。”老赵迅速拿起一串葡萄，头也不回地说。
    “这人咋这样，抠门，给自己攒棺材本儿那。”走出老远，老赵还隐隐听到卖葡萄的女人唠叨个没完。
    “去你的吧！背后还骂皇帝呢，反正我占你便宜了。”老赵眯着小眼，心里那个美呀。
    太阳快落山的时候，喧闹了一天的大集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赶集购物的人们早已回家，小商小贩们忙着收拾摊上的货物。一阵凉风徐徐吹来，使人顿觉掏心窝子的舒爽。满地被人们抛弃的废纸、塑料袋随风飘舞，讨厌的在人们头上打旋。市场清洁工，忙着打扫卫生，清除垃圾。
    拎着大包小包，累的满头大汗的赵海川，气喘吁吁地到小面馆来取自行车和寄放的东西。
    “老赵，买这麽点东西，就用了一天的时间，你累不累呀？车胎给你补好了，修车的小邢先走了。我们早就收摊了，就等你呢。”削面馆掌柜的，就像看到救星一般，赶紧站起来，离老远就打招呼。
    “货比三家，买东西不多转转哪行。捡来的东西还要看看成色呢，何况咱花钱买呢。”老赵把车后架，前大梁，挂满了大包小包：“哎，车胎怎么又没气了，小邢咋补得胎？
    “你呀，抠吧。小邢说你的内胎不行了，劝你换条新的，差几块钱，你硬是舍不得。看，车胎瘪了吧？都散集了，哪里还有修车的呀？”
    正说话间，一辆出租车嘎然停在面前。
    “大爷，租车吗？”一个戴眼镜的女孩，露着灿烂的笑容，探出头，不失时机地说。
    “不用，挺贵的，我还是推着走吧。”
    “别听他的，他离这里还远着呢。姑娘，到庞各庄多少钱？”削面馆掌柜的急忙喊住要走的出租车，问道。
    “到庞各庄还有三十里路呢，何况还有段土路。这样吧，平时我们都是三十，大爷，你就给我二十五吧。”
    不容分说，削面馆老板急忙把东西往车上放：“老赵，别心疼那几个小钱了，快坐车走吧。要不，一会儿天黑了，你真的要推车回家了。”
    车急速行驶在北去的公路上。
    “大爷，前面有两个等车的，咱拉不？”
    “哦。”迷迷糊糊中，精疲力竭的老赵，模棱两可的答应着。
    “大爷，到庞各庄路口了，要我送你回家吗？”
    “谢谢，不用了，刚才那两个坐车的呢？”
    “早下车了呀。”
    “他们给你多少钱？”
    “五元一位，我不是和你打招呼了吗？”
    “我咋不知道？这样吧，我也不少给你，他们给五元，我也给你五元。”
    “大爷，那哪行？他们两个是我顺便拉的，为的是多挣个油钱。本来我就少要你钱了，你可不要耍赖呦？”
    “谁让你半路拉客呢？停吧，我给家里人打电话，让他们来接我。”
     无可奈何的女出租司机，含着委屈的眼泪，掉头走了。
     老赵摇着那秃了定的大脑袋，眯着小眼，喃喃自语：“黄毛丫头，和我逗，你还嫩了点。”
     随着一声汽车喇叭响，赵海川老两口儿和亲戚乡邻们，争先恐后的往外走。
    “妈，我二哥和二嫂来啦！”早就等在外面的老闺女，帮二哥和未来的二嫂子拎着东西，欢呼雀跃的往家跑。
    “爸，妈，这就是张敏。”穿着西服革履的赵家老二，忙着给大伙互相介绍：“张敏，这是我爸，我妈，这是二姨。”
    “是你——？”戴着眼睛的张敏，望着赵海川，竟不知如何是好。
    “姑娘，原来是你呀？”赵海川睁大两个堆满肉团的小眼，两只手在穿着的白围裙上来回搓着，脸像红布似的，有点不知所措，无地自容的样子。
    儿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看看爸爸，又看看张敏：“爸，你们认识？”
    “嗯哪。”老赵尴尬的答应着，有点心不在焉：“他妈，快带客人屋里坐吧！”
    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往屋里走，赵海川踟蹰着，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着：“这麽巧，咋会是她呢........”